冷战阴影下的足球盛事

●昭杨(留法学人)

2016年盛夏，法国主办的欧洲杯足球赛吸引了全世界球迷的目光。在世界足坛，欧洲杯的含金量和影响力仅次于世界杯，是国际足球顶级赛事，已经举办了十五届。

虽然现代足球起源于19世纪的英国，先传播到欧陆后扩散到全世界，但是欧洲杯却是一项年轻的比赛。第一届欧洲杯于1960年举办，相比之下，同样性质的国际赛事美洲杯早在1916年就在阿根廷举办了首届赛事，刚刚闭幕的百年美洲杯就是其创办一百周年的纪念赛事。就连足球运动水平明显落后于欧洲的亚洲和非洲也先后在20世纪50年代末举办了首届亚洲杯和非洲杯。

为何欧洲杯会姗姗来迟？这和20世纪上半期欧洲足坛和政局都有关系。当时英国足球水平远高于欧陆国家，组织模式也更加职业化。早在1888年，英格兰即成立职业足球联赛，这些职业足球俱乐部往往与城市特定街区和社群紧密相连，成了球迷关注的焦点。相比之下，英国人对国家队比赛兴味索然，甚至前三届世界杯都没有来自英伦三岛的球队，只有“不列颠本土锦标赛”例外。这个比赛每年举办一次，参赛者固定为英国四个地区代表队(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爱尔兰)，这是今天英国足球“一国四队”(爱尔兰独立后被北爱尔兰代替)奇特现象的起源。正因为足球水平领先的英国无意参与国际赛事，再加上20世纪上半叶对欧洲是多事之秋，欧洲先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1929年经济危机和法西斯的兴起。不仅兴办欧洲杯的建议被搁置，连欧足联的成立都被推迟了。

二战后，欧洲满目疮痍，战争给欧洲带来的不仅是财产和人口损失，还有心理上的巨大创伤。同时，由于美苏的对峙和冷战的爆发，欧洲被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也正在此时，欧洲足球运动却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良机，因为足球被各国民众赋予民族复兴的象征性内涵，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两大战败国德国和意大利。二战前的德国，市民喜爱业余运动，而工人喜爱体操，职业足球地位并不高。但在战后的西德，一切有可能涉及民族主义的事物都是被禁止的，西德国家足球队成了少数可以表达西德人民族自豪感的地方。西德足球队在战后的崛起，特别是1954年夺得瑞士世界杯冠军的辉煌战绩让西德人看到民族复兴的希望。在意大利，足球不仅在50年代超越自行车成为第一运动，意大利国足的战绩甚至被视为社会健康的晴雨表。总之，欧陆国家足球运动在战后的繁荣缩短了和英国足球的差距，其标志就是1953年英格兰队在主场败于后起之秀匈牙利队。鉴于此，英国足球结束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光荣孤立”，开始重视国际比赛。1954年，欧足联诞生了。

欧足联的成立除了与当时欧洲足球的蓬勃发展和备受重视有关，也与当时的欧洲联合思潮相呼应。从1 9 5 0年的“舒曼计划”到1957年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的《罗马条约》，很多欧洲有识之士都认识到面对美苏两大超级大国，欧洲只有联合才有出路。战后欧洲在政治经济上的联合呼声也影响到体育界，欧足联成立的主要动力就是在战后欧洲各国之间用足球架起友谊的桥梁。在联合欧洲的理念上，新生的欧足联比当时的欧洲共同体走得更远。因为当时欧洲共同体仅包括六个西欧国家，意识形态对立的东欧、特立独行的北欧以及相对落后的南欧诸国都不在其列。而欧足联成立伊始就打破冷战时期意识形态的对立，促进欧洲所有国家参与足球交流，1960年首届欧洲杯的举办就是体现，预选赛有七支来自东欧的球队，其中三支球队杀入了半决赛。

欧洲杯的成功创办应当归功于法国人亨利·德劳内，他是欧足联首任主席。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德劳内就向世人描绘过他的两个构想，首先创建一项欧洲各国国家队之间的锦标赛，其次创立一项让各国联赛冠军相互交锋的俱乐部最高规格赛事。这两个梦想都在20世纪50年代实现了，前者就是欧洲杯，后者逐渐发展成今天的欧洲冠军联赛。德劳内不仅有梦想，还有经验，他长期担任法国足协秘书长和国际足联执委，曾帮助过“世界杯之父”儒勒·里梅创建世界杯足球赛。欧洲杯比赛的冠军奖杯被命名为“亨利·德劳内杯”就是为了纪念他。

尽管如此，首届欧洲杯的举办还是充满了波折，首先是英国、意大利、西德等国足协怀疑欧洲杯的前景，不愿意在两次世界杯之间备战欧洲杯，因此放弃了首届欧洲杯的参赛资格。接着就是在比赛过程中，虽然欧足联一直强调足球是欧洲人联系和交往的纽带，一直在淡化比赛的政治色彩。但不可避免地，本届比赛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被政治化，很多国家都将绿茵场视为争夺国家荣誉的竞技场，而且不同意识形态阵营国家球队的比赛还被赋予意识形态对抗的象征意义。当时欧洲杯赛制模仿美洲杯，规定半决赛之后的比赛在主办方法国举行，而之前的预选赛则采取主客场淘汰制。西班牙和苏联在四分之一决赛中相遇，当时西班牙正处于佛朗哥将军的独裁统治下，对苏联采取敌视和仇恨态度，拒绝苏联国家队成员进入西班牙参加比赛。欧足联判定西班牙主动弃权，苏联队自动晋级。佛朗哥拒绝苏联队入境参赛令首届欧洲杯蒙上了政治性的污点。最终决赛在客场淘汰法国的南斯拉夫队和苏联队之间举行，这场比赛被认为水准平平，却成了两队伟大门将的表演。特别是苏联门将列夫·雅辛发挥极其出色，确保苏联以2比1逆转对手，夺取了首届欧洲杯冠军。